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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欢喜人生(雪凤凰)_重生之欢喜人生最新章节列表_UU看书

aqibu4周前 (11-23)小说推荐13
(完结)再睁眼回到谢之舟提亲之日,谢之舟啊,此次我不愿选择你

重生在坠崖前一刻,我狠狠推开伸来的手,心满意足地拥抱万丈深渊。

前世,我的夫君谢容砚战死北疆时,我不过双十年华。

那时,我听从婆母的话,守着贞节不再嫁,倾尽嫁妆抚育他留下的庶子庶女。


待到晚年沉疴缠身之际,却被那些白眼狼弃于乱葬岗中,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

重来这一遭,我便让他们,早早随他父亲一同长眠!

1

清风崖顶。

意识重归躯壳的那一刻,脚下的山岩已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急速下坠的瞬间,谢容砚的身影如风般扑至崖边,伸手欲拽住我。而我,迎着他焦灼的目光,狠狠一脚踹开他的臂膀!

清风崖的风,呼啸着灌入耳膜。

崖畔之上,谢容砚目眦欲裂,绝望地望着我飞速坠落的身影。

我却扬起唇角,送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真好!

这一回,他终究没能抓住我。

不必再因那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和救命之恩,被他半迫半就地娶回府中。

不必再因那份强加的亏欠,隐忍着他纳回一个又一个莺莺燕燕。

更不必,明知他在外头惹了那见不得人的隐疾,还要强忍着惊惧恶心与他同寝。

他总爱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旁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意儿。”

呵!

这般“情深”,谁稀罕!

2

风声在耳畔尖啸,我如流星般疾坠。

下坠得越快,眼前的光线便越是稀薄,直至被深崖之底的漆黑全然吞噬。那黑暗,像极了前世将我裹挟至死的囚笼。

可我心中无惧。

我知道,这深谷之下卧着一条寒潭。

前世,我拖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为躲避狼群追杀,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乱葬岗爬到这绝壁之巅,纵身跃下。

坠入寒潭时,我以为捡回了半条命,却不料那些饿狼也收势不住,纷纷跌落水中。

我刚挣扎着爬上岸边,便成了它们的口中血食。

……

“扑通!”

冰冷的潭水将我彻底吞没。

这一次,再无饿狼紧随其后。

水潭深不见底。

我屏住气息,待那股狂暴的下坠之势消散,才缓缓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痕,借着微弱的光,艰难辨认周遭。

四周一片昏暗,唯有下游极远处透着一缕飘渺的光亮。

我顺着水流向下游去,离开这片死寂幽暗的峡谷,不多时,终于狼狈地爬上了布满碎石的河岸。

正是秋意初临时节,夕阳的余温已散尽,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晚风一过,刺骨的寒意便深入骨髓。

岸边怪石嶙峋,其后便是莽莽苍林,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兽鸣。

强压下心底蔓延的惧意,我只盼在天色彻底黑沉前,找到一处人家。

忽地,右脚脚腕猛地一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激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低头望去,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正死死扣在我的脚腕之上。

原来是个人啊……

总比是条毒蛇强……

悬着的心勉强落了地,我尝试着抬脚。

啧!

抓得倒紧。

那手的主人被高而锐利的杂草掩埋着。我拨开那片割人的芒草,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人形显露出来。

“奕王?”

是前世英年早逝、离奇失踪的奕王萧凌。

他的母妃,那位出身镇国公府的花贵妃,乃是名动江湖的绝顶高手。

奕王自小便被母妃严厉督促习武,又随花国公修习兵法韬略,十五岁便远赴西北军营历练。他智谋过人,屡建奇功,在军中威望日隆。

谁曾想,这样一个人物,竟在归京复命的途中消失无踪。陛下痛心疾首,直至弥留之际仍不忘嘱托家父务必寻回奕王。

略一掐算时日,竟恰好吻合。

我奋力掰开他紧扣我脚腕的手指,目光落在他背上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刀伤之上,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我亦是泥菩萨过江。

这人,是救,还是不救?

若要救,又该如何施救?

一念之间,丢下他独自离去的念头几乎占了上风。

然而忆起父亲昔时沉痛惋惜的低语:“……奕王殿下,方是承继大统的最佳之选。”

前世,太子萧煦登基后,倒行逆施。大行文字之狱,广修离宫别苑,横征暴敛,视百姓如草芥。他在位中期,江南倭患猖獗如虎,温州府生灵涂炭,他与满朝重臣竟束手无策。剿匪官兵去了一拨又一拨,无不抱头鼠窜、铩羽而归。

那时,父亲便曾长叹:“若我那战神般的奕王殿下仍在,天下黎庶何至于此!”

再想起父亲晚年佝偻的脊背,稀疏的白发……

生性不喜沾惹闲事的我,做出了一个违背自己本能的决定。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萧凌半架半拖地扶起,沿着湿滑的河岸,艰难地向下游挪去。

他那一身月白的衣衫早已浸透成刺目的猩红,肌肤滚烫似烙铁,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神志不清。

与我的破釜沉舟相比,他的求生欲望反倒异常强烈。

3

百姓傍水而居。

沿着河岸寻去,总能觅得人烟。

然萧凌的状况愈发不妙,才前行不过半个时辰,他的身体便越发绵软无力。

我抬头眺望那似乎永无尽头的曲折河岸,深知这样下去绝非良策。

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只想寻个临时的庇护之所挨过这漫漫长夜。

不料,目光流转间,却猝不及防地与矮树丛后一对闪烁着贪婪凶光的眸子撞个正着——

那是一头体形骇人的黑熊!不知已在暗中窥伺多久,粘稠的涎水正沿着嘴角不断淌下。

我:“……”

真是人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伸入萧凌胸前衣襟内摸索。

嗯……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肌肉的坚实轮廓……

别胡思乱想!生死攸关之际,岂有心思行那轻薄之举?

实因我一介弱质女流,素来没有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萧凌乃武将,常用武器想是在搏杀中遗失,我试图寻找他是否藏有备用之物。

摸索间,指尖触到一物——一支火折子,还有一柄形制古朴锋利的短刃。

额……

这……似乎用处有限?

此时,那黑熊已开始压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朝我们逼近……

不敢再有半分迟疑,我将萧凌轻轻放置一旁,迅速掰下一根干燥的粗树枝,从萧凌破碎的衣襟下摆撕下布条,缠绕成一个简易的火炬式样。

眼见黑熊低吼一声作势欲扑,我一个箭步冲上前,点燃火把,在它错愕的瞬间,猛地将火头戳向它身旁的枯草!

秋日干燥,岸边枯草败姜极易引燃。火势“腾”地一声席卷开来!

黑熊惊得嘶声狂吼,笨拙地跳开两步,再不敢逗留,带着一身被燎焦的毛发,夹着尾巴仓惶逃入密林深处。

待其踪影彻底消失,我望着地上仍无知无觉的萧凌,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好家伙……看来你前世,是葬身熊腹了?”

4

趁着天光尚未完全湮没,我终于寻到一个避风的浅窄石洞。

将萧凌拖进去后,我马不停蹄地在洞口燃起两个火堆,又脱下湿透的外衣,搭在火堆边的石头上烘烤。

腹中早已擂鼓阵阵……

忍吧!

谁让自己缺乏这野外求生的本事。

不过,方才捡拾柴火时,倒是在草丛里认出几株有止血之效的药草,此刻便顺手采来,捣碎成泥,小心地敷在萧凌那些狰狞的创口之上。

“啧!死马当活马医罢!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且看你祖上积了多少阴德了!”

他被我剥开外衣,浑身涂抹得青绿交错。

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那线条分明的腹肌,一块、两块……八块。

“这身板儿……倒是有料……”

“啧!小子,若能活下来,可要好生谢我祖母当年的恩情。”

祖母曾是宫中的医女,年少时随她同住,迫于她的威仪,也硬是学了点粗浅药草知识。无奈我对药石之道素无兴趣,她教的十之八九都随风去了。唯有止血草与鱼腥草的药性模样,是在她藤鞭的威迫下,牢牢刻进脑海里的。

一边回忆着祖母那“谆谆教导”的“慈爱”模样,一边拧干布巾浸润冰冷的河水,反复擦拭萧凌滚烫的身躯,试图为他降下那可怖的高温。

无聊之际,便以指尖轻轻点触他的肌肤。

若拿我那前世的“夫君”谢容砚与之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夜半时分,萧凌开始陷入呓语迷离的状态。

高烧至此,神志昏沉说些胡话,原也寻常。

偏是此时,寂静的山野深处蓦然传来一声穿云裂石般的虎啸!

我只恨不得立刻找根针线来将他的嘴缝上!

这等百兽之王感知何等敏锐,万一被引来……

呵呵,那乐子可就大了!

夜深如墨时,我敏锐地察觉到洞口附近有大型猛兽徘徊的沉重足音。

无从分辨那是什么生物。

我只能死死盯着跳跃的火堆,随时准备添柴续火,绝不敢让它们熄灭。

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又迅疾点燃了两个新的火把备用,搁在手边。

后半夜,萧凌周身那骇人的热度终是开始慢慢降下。

我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心力交瘁地倚靠在冰凉粗糙的石壁上,刚想闭目略歇口气。

“吼——!!!”

一声震得碎石簌簌落下的恐怖低吼,如惊雷般炸响在洞口,惊得我瞬间汗毛倒竖、睡意全无!

猛虎?!

它终究还是循着血腥或人迹找来了!就在洞口咫尺之处!

容不得半分思量,我猛地抓起一支燃着的火把,就地狼狈一滚,险险躲开一道带着腥风的劲风扑击!同时,将手中的火把狠狠砸向那袭来的巨物!

火焰舔舐上它腹下的皮毛!

火光迸溅中,那庞然大物痛嚎着扑落在洞口,不偏不倚正砸在一个火堆之上,炽热的炭火灼得它嘶叫翻滚。

我眼疾手快地点燃另一支火把,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将火头捅向它油亮的皮毛!

那通体雪白、身姿矫健的猛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得彻底狂乱,一声惨啸,巨大的前爪横扫,拍飞了火把,旋即带着一身燎燃的火星,撞开拦路的乱石灌木,如一道白虹般冲向幽暗的河谷!

最终,“扑通”一声巨响,冰凉的河水淹没了它的怒吼。

我屏息凝神,重新点燃一支火把,紧握着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刃,守在洞口不敢有丝毫松懈。

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那只猛虎却再也没有回头。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时。

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脱力般地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扭头望向石洞深处,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英俊身影。

心道:萧凌啊萧凌,你可欠下我不知多少条命了……

5

彻夜未眠,粒米未进,此刻我只觉四肢百骸似散了架一般。

无力地斜靠着离萧凌不远的洞壁,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端详。

除去那副好身板,他的五官也生得赏心悦目,难以具体形容,但瞧着便觉舒泰,仿佛能令人增寿。

此时他的脸色已恢复了几分生气,不再惨白如纸。

那止血草的效果竟是出奇得好,难怪祖母当年无论如何也要逼我记住这玩意。

咕噜噜……

空瘪的肠胃再次发出剧烈的抗议声。

“唉……这荒山野岭的……你再不醒……我饿急了……指不定真把你拆了吃……” 我喃喃自语,全当是跟空气说话。

万万没想到,他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声音嘶哑低微:“醒了……许久……实在无力……劳烦……给口水……”

我:“……”

好吧,自己惹的麻烦,还得接着伺候。

小心翼翼挪到洞口,只见洞口一片狼藉,草丛像被碾过一般倒伏大片,地上散落着些许焦糊的白毛。昨夜那头大虫挣扎滚扑的痕迹犹在。

心中残留着几分后怕,走到清冽的溪水旁,正想掬水。目光却瞥见一群肥鱼惜玉贴着河岸游曳,争啄着被夜风吹落水面的白色虎毛。

“老天开眼!饭来了!”

心头一喜,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脱下刚刚烤干的外衣当作网兜,朝着鱼群奋力一扑——

结果……衣裳再次湿透,鱼儿一条也没逮到。

只得悻悻然用捡来的宽大荷姜盛了些清水,回到洞中喂萧凌饮下。

几口水下喉,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尽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向我。

仅仅是这个动作,便显得无比吃力。

“我身中软筋散……药力未过……估摸还需一日才能恢复体力……”

“抱歉……怕是要……再连累姑娘你……照应一日了……”

我:“……”

这还真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罢了,认命。

我就知道,多管闲事这事,麻烦无穷!

6

我们只得继续在这简陋的石洞里熬着。

其间,我又寻了些草药为他重新敷上伤口,敷药时指尖难免拂过他温热结实的腰腹肌肤,他紧闭双眼,如同沉睡,唯独那白玉似的耳廓悄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后来,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再往河边寻活路。

大概在冰冷的河水中折腾了整个悠长的午后吧。

连片鱼鳞都没沾到,累得几乎站不稳。

“呵……”

一声极轻的低笑自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萧凌已然立在我身后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与鱼群的“鏖战”,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那药力是渐渐散了,原本总是低垂欲阖的眼帘,此刻已然睁开,眸光湛然如初阳,整个人仿佛重新注入了生气。

随后,他弯腰拾起一根枯枝,手腕微动,快如闪电般向溪水中一探一收——一条肥硕的鲜鱼已被枝尖贯穿!

我:“……”

行吧,你厉害。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法炮制,接连轻松叉起十来条银鱼,心中那点被他无声嘲笑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鱼获颇丰后,他将先前我用来做火把的短刃要了回去,蹲在水边极其熟练地去鳞、剖洗。

见我神色古怪地盯着他这流畅的动作,他轻轻咳了一声。

“瞧姑娘这一身装扮气度,必是富贵门庭中的掌上明珠,不谙此道,实属寻常。”

我微微睁大了眼,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殿下……竟不识得我?家父乃是丞相姜守仁,我是相府嫡女姜惜玉。往日宫廷盛宴,我可从未缺席。”

他一怔,抬眸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似乎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对照。最终,缓缓摇了下头,坦然而坦诚。

“本王……素有脸盲之症。”

我:“……”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救错人的悔意……

不过他烤鱼的手艺,确实无可挑剔。鱼肉被炭火烘烤得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却依旧细嫩多汁,清香四溢。

勉强抚慰了一下饥饿的胃和莫名的懊恼。

之后,他在附近的河岸草丛中寻了多种形态各异的草姜,一部分锤烂成汁敷在伤处,另一部分则洗净后直接嚼咽。

想来这些皆是于伤有益的药草。

只是落入我眼中,仍旧只是些形态各异的绿色野草……

若让祖母知晓我此等想法,她那把专门用来教训我的小藤鞭,怕是要将我抽得半月下不来床了。我能想见她老人家跳着脚斥骂的模样:

“都教过你多少回了?睁大你的眼睛瞧瞧!怎就一个药草模样都记不住?你这脑子里成日里装的都是什么?!知不知道多懂点医理药理,于女儿家有多紧要?”

唉……

既然重活一回,若能再回老宅,定要好生承欢膝下,孝敬她老人家。

前世被迫与染了隐疾的谢容砚同寝,自己也不幸染疾。

又不敢寻大夫,只能偷偷去熬给谢容砚的药罐子里倒点汤药渣滓,实在没辙了便硬着头皮嚼些药渣。那时节,每每悔恨难当,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用心跟祖母学那些救命的药草知识。

7

萧凌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强过一日。

他虽辨不清人面,方向感却极佳。不过半日功夫,便带着我在莽莽林海中左穿右绕,稳稳当当地踏上了通往京都的官道,并在道旁一个不起眼的小驿站里,与焦急寻来的忠诚属下们顺利会合。

驿站中洗去一身尘垢,换上干净衣物后,我与萧凌便同乘一辆不甚起眼的青骢马车,朝着京都方向驶去。

当京城的巍峨轮廓已在视线尽头浮现时,他忽而转首,眸光深沉地凝视着我。

“你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此恩当报。本王予你两个选择:其一,将你我此番经历如实禀明父皇,本王自会以正妃之位迎娶于你,以全姑娘清白名声。”

我眨了眨眼,心无波澜。

“那么,第二个选择呢?”

萧凌唇角微勾,漾出一个弧度。

“其二,姑娘此行虽遭此波折,但幸得须弥庵法慈师太出手相救,为养伤计,在师太庵堂之中清修两日。”

我几乎不假思索,唇角轻轻一扬。

“这还用选?自然是第二个。”

萧凌闻言,眸中神色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那复杂的神色里,似乎还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失落?

唔?

“莫非殿下与我这短短两日同甘共苦下来,竟已情深种了?”

活了两辈子的人,脸皮早就练出来了。

萧凌:“……”

他明显哽了一瞬,随即以手半掩面容,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姜相家的千金,倒真是……不同凡响。”

我眉梢微挑。

“粗鄙?”

“不,绝非此意。” 他迅速否认,笑意依旧。

呵。

信你有鬼。

随后萧凌利落地下了马车,与我分道扬镳。

而我乘坐的车辙,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替换了样式,连车辕前驾车的,也换成了一位手持佛珠、眉目慈和的中年比丘尼。见我掀开车帘,她温和一笑,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姜姑娘,贫尼法慈,你我已在回府路上,片刻即至。”

我连忙敛衽为礼,道谢再三。

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内,望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高大城墙,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狂喜激动。

距离上一回见到双亲慈颜,已整整隔了二十年的岁月沧桑!

实在是……太想念他们了!

只是未料到,当马车吱呀停在熟悉的相府朱漆大门前,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不是家人的笑脸,却是那个狼狈的谢容砚。

他是被我的兄长一脚踹出府门的,形容狼狈,脸上还带着几块明显的青肿。

看见我自马车上下来,他眼中顿时迸射出狂喜的光芒,张开双臂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

“惜玉!我的惜玉!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不管、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怀!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嫌恶于我?”

我冷哼一声,抬腿利落地将他扫倒在地。

“永昌侯府的手段当真高明,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能将一位清白闺秀的贞洁编排得不堪入耳。”

谢容砚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神情茫然片刻,旋即脸上涨红一片,恼羞成怒地爬将起来。

“你跌落悬崖,失踪整整两日!这期间发生过何事,谁人知晓?说不定……”

话音未落。

“啪!”

我一记掌掴甩在他脸上,将他打得脸偏向一侧,亦打断了他不堪的揣测。

“呵!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且不说我未曾有何损伤,纵使我当真失了贞节,宁可遁入空门,也绝不会嫁予你这等人!”

“不错!我姜倾鹤的妹妹,纵使真有万一,亦有相府护她一生周全,何需你永昌侯府假作慈悲,前来捡拾这莫须有的便宜!”

兄长姜倾鹤大步从门内踏出。他一向清高孤傲,极重修养,此刻手中竟拖着一根粗长的木棍,显是被这无耻之徒气得理智近乎崩塌。

“兄长!”

前世兄长早逝,算起来我已三十五年未曾见过他挺拔的身影。此刻再见,喉间哽咽,眼眶发热。

兄长目光落在我身上,眼底瞬间涌上痛惜,急忙将我拉至身后护住,咬牙切齿地瞪着谢容砚。

“这混账东西硬说你坠崖身亡,还胡诌你们早已私定终身,便是一死,你也是他谢家人,非要迎你的牌位入府!永昌侯府为了攀附我姜家,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呵!

我冷眼睨向谢容砚。

“不愧是永昌侯世子,如此不堪的算计,你也想得出来。”

谢容砚自知理亏,面上却仍挤出万分委屈之色,仿佛遭了我无情背弃。

“前日——你坠落之际,我扑身欲救,你却一脚将我踹回崖上!若非情深意重,不愿拖累于我,何至于此?”

我扶额,只觉荒谬至极。

“你就没想过,或许是我宁可身死,也绝不愿与你沾染半分干系?”

谢容砚听罢,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虽未明说,但心意昭然!你为何突然如此厌弃于我?莫非……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

“阿弥陀佛!”

一旁的法慈师太终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立在谢容砚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施主,姜小施主跌落渊底时意识清晰,身旁尚有白虎、黑熊环伺。”

“她既能与猛兽周旋,自非寻常闺秀。又怎会看得上施主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莫要再纠缠了,你们并无缘分罢了!”

法慈师太话语虽平和,却也近乎点明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你……”

谢容砚目光在我们几人脸上逡巡一番,心知今日讨不到半分便宜,眼底却闪过一丝极致的恶劣,犹不死心。

他眯起眼,阴冷地盯着法慈师太。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太言下之意,是她后来始终与您一道?”

法慈师太颔首。

“然也。”

“既如此,”谢容砚语带挑衅,“师太可敢向佛祖立誓为证?”

我怒极反笑。

“呵!谢容砚!看来你今日是打定主意,非要污我不洁,才好叫我配得上你这在烟花巷陌沾染一身腌臜污秽的烂泥,是也不是?”

他梗着脖子强辩:“胡言乱语!我何曾沾染脏病!我愿娶你,全因一片痴心,才不计较这些!”

若非律法森严,我真恨不得立时拔刀了结了他。

当真是前世冤孽!

前世因他捏造的救命之恩,我不愿累及爹娘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只得忍着恶心下嫁。他死后,我还得替他支撑偌大一个永昌侯府,只求前尘了断,此生两清。

不曾想,竟有重生之机,偏又再遇此人。

我反手从兄长手中夺过那根木棍,眼中凶光毕现。

前世,他一身不堪之症却仍逼我近身服侍的场景,如同一尾湿滑冰冷的毒蛇,再次爬上心头,令人作呕。

“滚!再敢纠缠,我立时废了你!”

或许是我眼中杀意太过凛冽,他竟没敢再顶撞,只撂下一句狠话,便灰溜溜遁走。

“呸!悍妇!你以为除了我谢容砚,京城还有谁家敢娶你这般女子!”

9

谢容砚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的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他离去的方向,全身绷紧如弓弦。

这紧绷,竟远甚于面对渊底猛虎黑熊之时。

非是惧怕,而是憎恶。憎恶他如跗骨之蛆,以各种由头纠缠接近。我甚至疑心前日崖上失足那一滑,也并非意外。

他虽不通武艺。

但身为永昌侯世子,身边护卫死士何曾短缺?

只是我抓不住证据。

纵是前世在他府里熬过一生,也未得窥见那些暗卫真容。

只因他们皆追随着谢容砚,尽数覆没于北疆风雪之中。

“惜玉?”

兄长温暖的手掌轻轻搭上我的肩。

“放轻松些,有兄长和爹在。”

我摇摇头,忧思难解。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待永昌侯自北疆凯旋,定会求请陛下赐婚。”

前世我曾偶然听闻,若我不曾因那场“救命之恩”主动下嫁,永昌侯便会挟边关军功,觐请天子赐婚。

盖因永昌侯嫡亲胞妹,正是当朝皇后。他们觊觎的岂是我姜惜玉?分明是站在我身后的相府,我那权倾朝野的父亲。

前世为免父亲在朝堂陷入两难,婚后我便渐渐疏远了姜府。

然而父亲终究顾念骨肉,暗中照拂。

本是一位纯臣,却因我之故,在太子登基时不得不违背本心,助了一把。

这几乎成了父亲一生洗刷不去的污点。

是我不孝。

是前世的姜惜玉太过稚嫩,思虑不周。

“放心,”

兄长眼神温柔似水,伸手为我轻轻理好鬓边散落的发丝。

“我姜倾鹤的妹妹,愿嫁便嫁,不愿嫁,天下便无人能逼迫半分。”

“嗯!”

喉头一哽,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仿佛积压了两世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也不羞?”

兄长笑着拭去我的泪痕,转而客气地对法慈师太道:“今日有劳师太。还请进府稍歇,喝杯清茶。”

法慈师太却含笑摇头。

“阿弥陀佛,贫尼还需入宫一趟,便不叨扰了。”

师太登车而去。兄长随即牵起我的手,踏入相府那熟悉又厚重的朱红大门。

“你出事这两日,母亲旧疾又犯,还瞒着她。”母亲素有心疾,最忌惊怒忧思。

可我此刻,只想立刻扑进她怀中。

相府主院。

母亲面色苍白地半卧在软榻上,父亲的三位姨娘正坐在榻前矮凳上,柔声向她细细禀报着府中一月来的用度收支与田庄收成。见我来,三人脸上俱是一喜,立刻起身围拢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细细打量。

见我真的安然无恙,才齐齐松了口气。

显然她们是知晓我这两日的险情,只是合力瞒着母亲一人罢了。

母亲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淡淡一扫,便已了然于心,轻轻叹息一声。

“你们又来瞒我。我就说这两日——你们仨怎么总围着我,原来是怕那些碎嘴的下人给我递消息。说吧,这一回又是何事?”

我的母亲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容颜美若姑射仙子。只可惜自小羸弱,心脉有损,多行几步便气喘难平。

当日嫁与身强体健的父亲时,外祖母忧心忡忡,特地从家中挑选了三位姿容秀美的陪嫁丫鬟。

父亲为安老人之心,便将她们全数收房。

只暗觉愧对三位佳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的娇娇,天上地下,无人堪配。”父亲曾如此告白。

是以这三位姨娘,唯有在父亲情浓难抑、而母亲心力不济时,方有机会侍奉枕席。

且为了避嫌,也为了能随时侍奉主母,她们早早便自己寻祖母讨了绝嗣的药物。

说是感念母亲恩义,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可能气到主母的意外。

母亲得知此事后,痛心疾首地责骂了她们一顿,又抱着她们哭了整整一宿。

幼时我曾懵懂地问母亲,父亲去姨娘房中时,她可会拈酸吃醋?

母亲当时便笑了:“傻孩子,等你将来看着你兄长弱冠之后,纳上几房姬妾,便知道为娘非但不醋,怕是恨不得敲锣打鼓以示庆贺。”

那时的我,确是无法领会其中深意。

后来,兄长果真纳了七房美妾。我问嫂子吃醋否?

她凑近我耳边,低声道:“都说没有累死的田,只有使坏的牛。可倘若……你家这门里出的都是不知疲累的‘斗牛’呢?嫂嫂我还想多活几年呐。”

呃……

看来我们府上的男丁,在那一项上皆是天赋异禀,战力非凡。

据说当年母亲怀上兄长时,父亲曾偷偷买了许多堕胎药物,反复向家人确认,只想阻止母亲生产。

唯恐她体弱难产,香消玉殒。

事情被母亲知晓后,足有半年未曾理睬父亲。直到兄长在外祖母的庇护下平安降生,母亲才勉强原谅了他。

后来夫妻感情刚修复如初,我却又来了。

父亲那回更加斩钉截铁:“夫人,有一个孩儿足矣,我断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母亲再次将他冷落。

第二年我呱呱坠地,父亲看着我酷似母亲的精致小脸,爱不释手,竟挨家挨户去叩门。

“欸?知道我添了闺女吗?”

“哎哟,你也听说了?对对对,我闺女,健健康康白白嫩嫩,可好看了!”

“谢兄,晚上过府小酌两杯?顺便瞧瞧我那刚得的小闺女,哎呀,那叫一个标致!”

……

院外秋高气爽,屋内却已早早燃起地龙。温暖如春中,却更显母亲容颜憔悴。

我窝在她怀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分明如今的我,灵魂沧桑已历风霜,可偎依在母亲怀里,却只觉自己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一颗惶然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宁静。

“娘亲,女儿想出仕为官!”若能入朝为官,在陛下面前站稳脚跟,永昌侯府想凭空污蔑我与他家世子私定终身,便没那么容易了。

母亲细长的柳眉微蹙,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

“以你的家世,这辈子注定荣华富贵加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泽。怎地如今放着清福不享,偏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忆及前世那段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我低声叹息。

“娘,女儿不愿如多数女子那般,一生困于一方后院,不见天地广阔,不知万物玄机。儿郎们却能驰骋天下,执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不公了!”

母亲温柔凝视着我,纤纤素手在我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娘亲年少时也曾臆想,女子一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执笔如剑,胸怀天下经纬。可终究……只是痴心妄想罢了。若你真有此志向,唯一的通途,便是成为这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

“皇后娘娘?可后宫……不得干政啊。”

“那便要看……你能不能让那九重宫阙的主人,为你破例了。”

从母亲房中告退时,天色将暮。

母亲的膳食素来与我们不同,多以药膳为主。加之她闻不得半分荤腥气味,故而常年独自在屋中用饭。

晚膳时分,与父亲、兄长及嫂子共坐一桌。饭后,父亲引我至书房。

掩上门扉,郑重问道:

“你对那谢容砚,果真无一丝情意?”

我笃定点头。

“如此甚好。”父亲微微颔首,“今日奕王来访,劝为父早日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免得永昌侯府那等魑魅魍魉之辈再行纠缠。为父深以为然,细观朝中才俊,便觉得他自身便是个极佳的选择。若你能许他,日后随他驻守西北,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倒也安稳。”

我:“……”脑中瞬间掠过奕王萧凌那张英挺俊朗的脸。

他这是别有用心吧?特意在父亲面前露脸,好让父亲觉得他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到底谁才更像个老谋深算的“阴人”啊!

萧凌此人,确是当世难寻的好儿郎。

然而父亲并不知晓,再有半年光景,当今陛下便会突发不治之症,时日无多。

届时,诸皇子皆会蠢蠢欲动,朝局必将风起云涌。

前世萧凌早早便失了踪迹,未曾卷入那场漩涡。

今生,他又会作何选择?无人能料。

“父亲,”我抬眸,目光坚定,“女儿想入宫!”

“啊?”父亲闻言一愣,嘴角微抽,“陛下……已年逾五旬了……”

我无奈地白他一眼。

“女儿是想入太医院,为医女。”

“你?”父亲脱口而出,旋即自觉失言,略显尴尬地捋了捋胡须,委婉道,“然然啊,为父思量,太医院那地方,似乎不大合你脾性。若你真想在宫中寻个职司,为父可为你保举,去藏书阁整理典籍。或者……给张天师做个炼丹童子……”

我沉默不语,目光沉静如水地直视着他。

这老头子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捡些无关紧要的差事搪塞。

他哪里不明白我的真意?

我渴望的是靠近权力中枢,而对女子而言,太医院已是所能攀及的、离政治最近的位置之一。

母亲曾提点我为后之道。

我知晓,若嫁给手握兵权的奕王萧凌,再得父亲倾力相助,那条路并非难于登天。

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莫名抵触。

难道女子之出路,真的只能系于男子之身?

与父亲的这次深谈,终是不欢而散。然而翌日父亲下朝回府,脸上却堆满了春风,手中赫然捧着一卷明黄圣旨。

“然然,快来!爹爹给你求了个御前司墨的好差事!”

我急急上前接过那滚烫的卷轴,展开细看。“第一女官”四个朱字赫然入目,心头瞬间涌上万千感慨,湿润了眼眶。

为父为女,父亲不知又要舍去多少朝堂之上的利益,才能为我换来这一个“研墨”的机会?

莫轻看了这掌墨之位。

此乃直达天听之所,是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内侍总管,方有资格担当的重任。

正式入宫当值那日,我换上宫中特赐的女官服色,随父亲一同于五更时分上朝。

兄长眼巴巴瞧着我们登上马车,忿忿不平地小声咕哝。

“老头子,您儿子我寒窗苦读整十载,本有探花之才,偏逼我藏拙考个同进士!整整五年了,不过是个没资格上朝的七品芝麻官!您倒好,如今带着妹妹一步登天,直入上朝之所!偏心至此?”

父亲只在上车前斜睨他一眼,便再懒得搭理。

我也故作骄矜地还他一记白眼。

“若非女儿身无缘科举,兄台以为能考得过我?父亲既让您低调安守,您就踏实盘着好了,何苦在此聒噪?”

自然,这不过是兄妹间的嬉闹斗嘴。

树大招风之理,彼此都心照不宣。

而我终究身为女子,境遇自是不同。

抵达巍峨宫禁后,我未能随父亲步入金殿议事,反被一位内侍小公公引至御书房门外静候。

“女官请于此等候。”对方垂首低语,再无多余片字。

这一候,便是从五更破晓直至晨光初露的辰时。御膳房的内侍提来精致御点,在偏殿铺设妥当。御撵方才缓缓行来。

皇帝陛下见到我,并未露出惊诧之色,只微微一哂。

“姜相盛赞你怀有七窍玲珑心,朕原是不信的。除非……”他话音一转,带着考校的意味,“你能为朕解一桩烦忧。”

“臣女愿为陛下分忧。”

“今日早朝有报,温州府沿海一带近日倭寇频袭,滋扰甚重。朝廷是否应增兵?又当如何调度?”

我心念电转,此事竟比前世提早显露端倪,必得尽早斩草除根才是。

“陛下,”我躬身一礼,“臣女斗胆,恳请纸笔一用。”

皇帝微一颔首,携我步入御书房,指了龙案之侧的笔墨。

“尽可取用。”

我提笔蘸墨,于上等宣纸间勾勒出一幅地图。此图在前世,乃是无数将士浴血疆场反复摸索考证后得出的珍贵形胜图本。

“此……可是高句丽?”皇帝目光落在地图上,眼中精光一闪。

“高句丽隔海相望的这片岛链,便是东瀛倭奴巢穴所在?”

我颔首称是。

“这些为祸海疆的倭寇,根基便在彼处。然其狡诈异常,为免牵连其国,使人难以追根溯源,多以散落海岛的流民为前驱。”

皇帝审视图卷,双眉略略挑起。

“此说何据?”

“实则军中对此疑议,早已非机密。奈何东瀛朝廷一日不认其为民,我们便无端兴师之名。”

“确是如此棘手。”皇帝指尖轻点案角,“你有何良策?”

“臣女听闻东瀛有一神山,山上之冰雪有起死回生之效。陛下何不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需神山雪水入药续命为名,遣使臣往索?若东瀛允诺自然最好,若其拖延不应,或使臣迟迟不归……”我微微一顿,“陛下便有充足理由疑其包藏祸心,再遣重兵登岸‘接应’,亦是顺理成章。”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唯有炉香袅袅。皇帝凝视着我的目光变得深湛难测,片刻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此计……倒也犀利。”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地图,又细细端详片刻,微微颔首,“虽手段稍显激烈,却能解沿海之患。啧……姜相果然慧眼,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只可惜……”他目光在我身上一扫,“你偏生是个女娇娥。”

我垂首沉默,这话委实难以接口。

难道要我高呼:“谁说女子不如男?”

抑或反问:“陛下可容臣女回炉再造?”

所谓七窍玲珑心,实则是父亲为我入宫铺路,信口美化的托辞。

此图此策,皆由前世无数将士的鲜血印证而成。

我不过是将血泪换来的智慧提早宣之于口罢了。

至于这策略是否“激烈”,我亦坦然。

前世困于永昌侯府后宅,瞧着谢家上下用尽百般不堪手段时便已明白,对付东瀛这等重小利而轻大义之徒,温和良善毫无用处,有时便是需要“非常之法”。

次日,皇后就病了。

去东瀛的使者光明正大地坐船出了天津卫。

同一时间,天津卫的各大船厂,开始暗中大量造船,培养水军。

一个月后,御书房里。

陛下在批改奏折,我在旁边安静如鸡地磨墨。

这可是个细致活。

作为相府千金,以前我真没干过,要用时,自有人会磨。

是以,我起初磨的墨,陛下用了嘴直抽抽,说我德不配位。

命令我归家好好学。

我只好找来以前给我磨墨的碧鸳,一心一意学了许久。

本来以为是一个简单的活计,没想到磨个墨还有那么多学问,搞得我最近一直腰酸背疼。

我偷偷揉腰的功夫,陛下忽然斜了我一眼。

“咳!咱们的将士一上船就晕,这到了东瀛海岸如何还有作战能力?”

我听后一哆嗦,来精神了。

“取江南沿海的壮汉,令他们每日不带任何粮草出海,寻找大鲲,一条鲲鱼赏金千两。”

“别出心裁地以战养战?”

“海上作战和海上生存,其实生存更为重要。不带吃食出海,自是要拼尽全力与海搏斗,如此训练,才能够赶得上海盗的思维。”

“有道理,就是心够狠的。”

陛下抚了抚须,冷哼了一声。

“作为一名女子,你还真是半点妇人之仁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不满的,我只当他夸我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秋日快过去了。

前世,陛下是崩于今年冬日。

“陛下,找个太医给您把把脉吧!”

陛下一心批改奏折头都没抬。

我扯了扯嘴角,冲着在屋外的李公公喊了一声。

“宣太医!”

李公公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吱声。

我无力,闭眼。

算了,这陛下爱死不死吧!

陛下忽然抬头,见我那一副摆烂的模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随后瞪向门外。

“李德子,没听到吗?宣太医!”

李公公急忙告罪,匆匆忙忙地去找太医了。

太医署里今日当值的赵太医,是国医圣手。

他给陛下把完脉后,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陛下面色微变。

“怎么,脉相不对?”

“脉象稍沉,有轻微晦涩感,不太妥当,又不像病了。陛下,以防万一,还是让微臣扎一滴血,验个毒吧!”

“妥!”

我也想不到,前世陛下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而亡。

好心有好报!

赵太医查出陛下确实中了慢性毒药,及时给陛下服下解药后,我得了百两赏金,还有早朝旁听的机会。

是以,再次和奕王萧凌见面。

就是在太极殿上,我站在陛下身侧,他和爹爹以及太子站在下首。

我的出现让底下不少官员窃窃私语,甚至有些人面色难看。

毕竟女子上朝听政,古来少有。

若是有,在史书上也是祸国殃民之辈。

特别是刚刚归来的永昌侯,他原来是想用军功让陛下给我和他儿子谢容砚赐婚。

可眼下,我就站在陛下身侧,如此殊荣。

他赐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毕竟,谁能肯定我是不是已经成了陛下的女人?

若真是如此,他还请求赐婚,岂不是虎口夺食?

太冒险了。

他的面色自然好看不了。

这其实也是我进宫的目的之一,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另一个目的嘛。

我看着下面穿着精致官袍的大臣们,清一色的糟老头子中,混了几个还算年轻男子的面孔。

倘若哪日,这里面夹杂着半数老妇,几名年轻姑娘,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可惜历史的长河中也未曾出现过。

我听着父亲在下首对诸事加以评判,又看永昌侯把西北的军功说得难如登天,不禁轻蔑一笑。

陛下似有所感,侧脸看了看我,挑了挑眉。

当时陛下没问什么,待回到御书房,便立即问。

“方才为何讽笑,有何感触?”

我想起前世,永昌侯战死边疆的猫腻,轻叹了一声。

“北疆有一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名叫诸葛剑,是守关大将诸葛宏的儿子。”

永昌侯在北疆,只知吃喝玩乐,何曾好好打过一仗?

真正为我们守住边疆的自然另有其人,可惜一身军功皆被永昌侯借走。

后来新帝登基,一道军令让诸葛剑改守西域敦煌,北疆兵权彻底交给永昌侯,却不知这只是一个酒囊饭袋。

导致北疆彻底失守,永昌侯和谢容砚两父子被敌军乱箭射杀在逃亡路上。

“你的意思是永昌侯的军功有假?”

陛下的面色,渐渐阴沉。

作为一个君主,最容不得的便是欺骗。

我摸了摸鼻子。

“陛下让人去探查即可,或者抓一个东突厥的人问一问,他们最畏惧咱们大庆国哪一位将军。”

“呵!”

陛下忽然抓起桌上的奏折,没好气地摔在我脸上。

“拿朕当枪使,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狠丫头。”

我当即匍匐在地,默不作声。

咱不辩解,没意思!

陛下在位置上闭着眼坐了许久,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片刻后突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我。

“朕能许你的位置,如今便是最高的。倘若朕让你在众多皇子中选一个,你待如何?”

我摇摇头。

“皇子们都很好,奈何臣女心中早有心上人。”

陛下忽然坐直身子,颇感兴趣地俯视我。

“谁?”

“李公公!”

“哈?”

“李德子,李公公,我小时候被他救过……”

站在边上的李公公毛都炸了,急忙跪下。

“陛下,天可怜见!奴才自打进了宫,就未出去过……”

我毫不含糊地说:“在御花园里救的,那时我落水了,你抱我出来的。”

“闭嘴!”

陛下在我脑门上狠狠拍了下,气得吹胡子瞪眼。

“姜司礼那个老古板,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一点亏都不吃的滑溜丫头。”

他喘了一口长气。

“难怪他要把你送宫里来,多半是嫌朕命长了!”

“陛下恕罪,臣女错了!”

“滚,滚回家去好好反省,三日后来给朕一个回复,如若不然,朕就将你指给永昌侯府的谢容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

事已至此,我只好跪安退下。

唉!

陛下是什么都知道呀!

能当皇帝的人果然不可轻视。

出宫途中,偶遇几名官员。

我积极地向人打招呼,人家连眼神斜视都懒得给我。

很显然,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陛下的玩意儿,得不到任何尊重的。

其实想要得到他们的尊重,也很简单。

只要我嫁给某一位皇子并扶持那位皇子登基,我成为一国之后。

可如果那般,他们尊重的是我吗?

不是。

就比如我娘,如果她不是姜相夫人,就得不到任何人的敬畏。

这便是女子。

即便你满腹才华,在那些男人眼里也是低到了尘埃里。

我不服!

上辈子我已经低到尘埃里,为夫家谋虑一辈子。若不是我坚决不入谢家祖坟,我的墓碑上一定会被刻上谢容砚妻姜氏之墓。

连个名字都不配被后人惦记。

可在旁人眼里,我已经守住正妻的位置,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样的一生,难道还不够好吗?

而我却觉得,这不过是羔羊的胜利罢了。

我不急着回相府,带着心头的一股子憋闷在街头慢慢闲逛,到了南城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驻足停留。

这里是京城下九流聚集之处,烟花柳巷,赌场当铺,更多的是在此处谋生的贫民。

冬日的风,如刀子刮在脸上。

一个卖油饼的摊子上,有一名穿着单薄布衣的女子,正在和面团。

她男人穿着崭新的棉衣和鞋子,正兴高采烈地吆喝着。

“油糖饼喽!卖好吃的油糖饼喽!”

他们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三个男孩手里都拿着一个油糖饼吃着,满嘴流油,都吃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衣服也很厚实。

那个女孩面黄肌瘦,和她娘一样,穿着单薄的破衣裳,在寒风中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帮她娘和面。

她偶尔会偷偷看一眼那三个哥哥,羡慕地吞了吞干巴巴的口水。

“看什么看,你个赔钱货,还想吃油饼?小心一会儿揍你。”

其中一个男孩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女孩子匆匆回头,把头压得低低的,小手不住发抖。

爹曾经跟我说,这样的女子已经过得很不错了。

在乡下,还有典妻呢!

就是把妻子典当给别人家生孩子,如果被典当的妻子之前生过男孩,典当的价格会高一点。

典妻一般是两年左右,生完孩子就会被退回原来那家去。

如果那家人又没钱了,可以继续典妻给其他想要孩子的人家。

我站在街头,目光静静地看着卖油饼那一家子,那对母女明明也是那个家庭的一分子,可是看起来好像只有她们母女在相依为命。

这样的女子,这里有很多……

在我考虑着要不要争皇后之位时,这里的女子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回相府时,半路遇上从烟花柳巷里走出来的谢容砚。

见到我时,他挑了挑眉头,眼眸中充满了恶意。

“哟!这不是姜女官么?听说今日还混上朝堂了,难怪那么嫌弃我,原来是早就想着要攀高枝呢!可惜啊!陛下那么多妃子,如今皇子们也都成了气候,等陛下百年之后,你大抵也只有陪葬的份了!”

我瞧着他脸上的红晕,只觉得恶心得要命。

前世他便是如此日日流连烟花柳巷,据说最喜欢拿小鞭子抽人,被他玩过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伤痕累累。

我听闻这事儿,曾经委婉地劝过他,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那些女子命苦,何必让她们苦上加苦?

他却说,就该有贱的活法,而我是宰相嫡女,是万里挑一的贵女,他自然不会那般作践我。

呵!

这种人真该千刀万剐。

一刀宰了,都太便宜他了。

“呵!”

我冷笑一声,没有理他,绕过他就走,完全不顾他在身后犬吠。

走了许久,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叫声,才拐进了一个小巷里,找到一间成衣铺子,要了一身黑衣服和蒙面巾。

次日,永昌侯哭上了殿前。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他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昨日我儿回家途中,被黑衣人袭击,那黑衣人打晕他之后还用……还用重物击碎了他的……命根子。陛下,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呀!”

陛下还未说话,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原来城东梨园那三个兄弟,不是您的孩子啊?可他们对外说,他们娘是您的外室嘞!”

永昌侯脸一黑,抬眼便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一个女子因陛下恩宠,出现在太极殿上也就罢了,眼下还要指点江山不成?”

我摇了摇头,一脸冤枉。

“我只是想提醒侯爷,您不止一个儿子而已!哪里扯得上指点江山啊!这分明是市井八卦!”

“你……”

永昌侯气急,他的岳家乃是琅琊王氏,朝中有不少王氏子弟担任高官。

此时,这些人望着永昌侯的眼神,一个个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王氏女外嫁,带走的可不仅仅是嫁妆,更多是整个王氏家族的帮衬。

如此还换不来,永昌侯对王氏女的敬重吗?

居然敢养外室?

陛下向来不管家务事,可永昌侯的妹妹是皇后,完全不管也是不行。

淡淡道:“先让太医看一看吧!至于行凶之人,朕会让人去查的。”

“谢主隆恩!”

退朝回到御书房时,陛下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我。

“何来这么大的冤仇?非要把人家搞得断子绝孙,你让朕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刚想抵赖,陛下冷哼了一声。

“昨日——你出宫,朕一直让暗卫跟着,朕就想看看你这一天天都是咋想的,咋心眼这么黑呢?”

我:“……”

“李德子,去把朕的儿子们都叫来。”

我心里就一咯噔。

果然,紧接着,陛下就冷冷地说:

“本还想让你自己选,可你这丫头,心思真是一点都不在情爱上。朕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瞧不上谁呢?”

我:“……”

我也不知道爹跟陛下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总之,当五位皇子和太子都站在我面前时,我忽然觉得好荒谬。

这么一副好牌,我前世究竟是哪个神经抽错了,打得稀烂?

非要因为贞节二字,被谢容砚缠上?

大抵那时还是太年轻,脑子里的坑比较多吧!

人果然是不作不死。

六个好大儿,最小才八岁。

“你们谁愿意娶姜相嫡女姜惜玉为妻?”

六个好大儿,最小才八岁。

不出所料,四个在摇头,一个目光深沉地盯着我打量,还有一个看着我呵呵笑。

开玩笑,这里除了太子,谁点头谁傻。

爹爹权倾朝野,点头娶我就是把夺嫡两字挂脸上。

如今陛下还活得好好的。

他们若是嫌命长,倒可试试。

那个看着我呵呵笑的,自然是奕王萧凌,我觉得他在看我笑话。

因为太子也不敢娶我,我这背景,他日太子登基,必然外戚当政,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所以太子本来的计策,是让他外家表弟谢容砚娶我,如此一来也算把爹爹扯进他的阵营。

至于萧凌……

“陛下,您看根本没一位皇子要我,我这就去当姑子罢,我也要脸的!”

“噗!”

陛下喷了一口茶,急忙拿帕子压了压嘴。

“无妨,他们不选你,你选就是。”

“我是非嫁不可吗?”

陛下点点头。

“非嫁不可!”

“那就六皇子。”

我指着年仅八岁的小皇子君和,看着他装满错愕的大眼睛,挑了挑眉头。

“六皇子这么可爱,配我正合适!”

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陛下冷哼了一声。

“行,李德子,立即拟旨,奕王萧凌才德兼备,忠勇可嘉,姜相之女姜惜玉,温婉贤淑,端雅秀丽。二人姻缘天赐,朕心甚悦,特赐婚于萧凌与姜惜玉,择良辰完婚,望其夫妇相敬如宾,和乐安康。”

不是!

陛下,耍我很好玩?

出宫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萧凌慢悠悠地行在我身侧,大概是顾及我此时心情复杂,一路上没开口。

就安静地陪我走到宫门口,看着我坐上回家的马车,然后……他也爬了进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他摸了摸鼻子,侧着脸看向马车外。

“本王的马跑了,让你这个准王妃送一程,不过分吧!”

我看了眼宫门口那匹特别神骏的粉白色汗血宝马,嘲讽地笑了笑。

“殿下莫不是瞎了?”

他咧嘴一笑,当着我的面,打了一个响指,那匹马撩起蹄子就跑,“踢踏踢踏”地跑远了,粉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迷人。

而后腼腆地朝我笑。

“跑了!”

我:“……”

要不是真打不过他,他今儿个少不得被套上麻袋揍一顿。

我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急着让我嫁给殿下,是想废太子了吧!”

他闻言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涩,干脆不演了。

“你爹不适合成为外戚,我外祖父坐拥二十万西北大军,父皇也颇为忌惮,照理说我们俩不应该凑在一起。”

我点点头,我们俩凑在一起,那必定是要夺嫡的,前提是陛下不行了。

可眼下陛下好好的……

只有一个可能。

他也发现太子不是个储君。

废储不是一件小事,第一个不满的就是皇后,以及皇后身后的永昌侯府和琅琊王氏。

陛下需要给他们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让他们斗,最后渔翁得利。

真阴险啊!

“如果我猜得没错,陛下有意六皇子吧!”

“父皇老当益壮,再活二十来年不成问题,太子恐会熬不住。老八聪颖,年纪又小,外祖父是当世鸿儒季夫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无力吐槽。

“我只想当女官!”

“我只想打仗!”

我们面面相觑,很显然陛下那淌子浑水,与我们而言没什么吸引力。

我看着他清俊的脸,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片刻后灵光一闪。

“吐蕃这些年来十分张狂,近来恐有异动,殿下去河西走廊吧!这婚推迟几年,陛下或许就改主意了。”

宰相和大元帅搅和在一起,哪个皇帝不头疼?

萧凌听闻吐蕃之事,眸光闪了闪,却盯着我抿了抿嘴。

“可这次,许是本王能娶你的唯一机会。”

我惊得直起腰背。

“殿下莫不是对我……”

“本王对惜玉情根深种,民间有说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本王这身子,惜玉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总得给个说法。”

“我那是为了救殿下!”

“所以,本王要报恩。”

扶额,我算明白了,又遇上狗皮膏药了。

所以说,我最讨厌管闲事儿了。

“谢容砚认识不,知道他什么下场吧!你不怕吗?”

他轻咳了一声,面色微红,又似在憋笑。

“随时恭候!”

三个月后。

我的婚讯,传得满城风雨,太子党和我父亲斗得难分难舍时。

南方传来好消息,陛下在御书房里兴奋得来回走。

“江南新训练的水军,才按你的法子训练了两个多月,初见成效。日前和倭寇在海上偶遇,我们的水军勇猛如斯,竟将对方的船打沉了。惜玉,你若是男儿该有多好!”

我面无表情地研墨,如今我研的墨,又细又润,陛下再也找不着错处了。

“惜玉,接下来该怎么做?”

“陛下应同内阁大臣商量,臣女就是个研墨的。”

我虽是女官,却无官印,无非就是得了陛下青睐,有几分红人的味道。

算不得一个官,是以只能自称臣女。

“啧!”

陛下没好气地扫了我一眼。

“还在为赐婚的事闹脾气?那群内阁大臣若有你半点黑心肝,朝廷还对付不了区区倭寇?都是一群读圣贤书读呆了的。”

我不急不慢地跪在地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臣女不敢闹脾气!”

“嘁!你这坏丫头!”

陛下翻了个白眼,全然不顾帝王威仪,撩起裙摆在我面前席地而坐。

“你帮朕把东瀛打下来,朕就许你参加明年的科举。”

“当真?”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君无戏言!”

陛下似乎特别看得起我,我想父亲的功劳一定很大。吹耳边风这种事情,也不是夫妻才能做嘛!

翻了那么多史书,确实也没见过这么信任宰相的皇帝。

听闻父亲和陛下相识于微末,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估计交情之深非我能理解。

这之后么,出访东瀛的使者,在东瀛失踪,遭到大庆国的强烈谴责。

东瀛小国君主不堪重负,让使者送来黄金、宝石还有富士山的雪水。

可是使者才出东瀛海岸没多远,便被海盗洗劫一空,使者逃回东瀛跟君主哭诉,取了黄金、宝石还有雪水,再次起航。

这一次,他们鸡贼地绕了远路,可依旧在海上被劫。

春节之后,皇后病重。

大庆国君左等右等等不来雪水,一怒之下,派水师登上东瀛海岸,攻城略地。

不出半月便拿下东瀛国都,囚禁东瀛君主,坐等倭寇回岛救主。

如此,仅用一月,江南沿海一带的倭寇销声匿迹,东瀛君主营救战,大庆水军迎来倭寇最凶猛的进攻。

但在大庆水军特意带过去的投石车下,也不过是被砸成一块又一块的肉泥。

大庆地大物博,不缺能人异士。

只是开国厮杀那一批狠人的后代,而今皆以仁义立身,把骨子里的血性藏了起来。

但是这一战,整个大庆朝廷都为之一震。

这是大庆建国以来,第一次扩张意义的战争,这一战的胜利,点燃了这些人心中的野火。

是以水军班师回朝时,顺手把高句丽也推了,如此版图扩张得毫无压力。

好消息一个一个地传回京城,在群情激昂最为鼎盛的那一刻。

陛下将我推了出去,告诉那群大臣,这一战的馊主意全是我出的,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缺德到冒烟。

太极殿上群臣错愕,唯有我父亲老神在在。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姜狐狸的女儿,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全京城都说我这样的女子谁娶谁倒霉,特别同情奕王殿下。

同时,让我参加科举之事,也被传扬出去。

那日陛下在朝上是这么说的。

“惜玉这事儿,让朕瞧出了些许端倪,这世间女子或许并非全是肤浅愚钝之辈。不如让大伙儿的女儿,只要是识字的都来参加科举,比一比谁家女子更优秀,朕的公主也要考。”

只说考试,没说职位。

并且放了彩头,得了魁首,可得黄金百两,郡主身份一个。

这事儿,与平民百姓无关。

只当权贵间的一种游戏,并未引起百官抵触,反而增加了官员对女儿的重视。

若是自家女儿能在这次科举中获得一些成就,自然能替家族争光,也能提升身价,选个好夫婿。

比如太子妃还空置着,几位皇子也逐渐到了纳妃的年纪。

众人心思活络,而我还在御书房里,静静研墨。

陛下冷冷斜了我一眼。

“别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能让你科举已是开历史先河,你还想当官,梦里啥都有!”

科举制度本就是我大庆朝新出的一个制度,历史上是没有的。

说什么开历史先河,也不过是大庆百年历史而已。

我无力和陛下争辩,只能默默忍耐。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徐徐图之。

谢容砚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高人。

那位高人掐指一算,说当日将他打残的人是我。

于是,他爹永昌侯就带着他哭上早朝,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在地上打滚,撒泼耍无赖。

满朝大臣对此见怪不怪,永昌侯本来就是父辈打下来的爵位,世袭罔替。

本人没多大能耐。

派他去镇守北疆,也是因为北疆本来就有猛将,他过去只要不出错,就可以靠着爵位和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恩泽,平平淡淡地混着。

可惜这混人就是没摸透陛下的意思,愣是想找存在感。

“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呀,臣在北疆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儿孙呀!臣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只想着身后的妻儿能够好好过日子,如今臣得到了什么?”

“啧!”

看着满殿打滚的永昌侯,陛下面色越发难看,干脆从桌子上掏出两张奏折,扔到了他脑袋上。

“啪”的一声,永昌侯愣了,群臣也为之一静。

“你哭嚎个啥?在北疆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抢了人家诸葛小将的军功,吆喝到朕面前来了。你是把朕当猪吗?”

永昌侯急忙捡起奏折,翻开看了看,一张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好不精彩。

“陛下,臣冤枉啊!一定是有奸人陷害。”

“哼!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喊冤?”

永昌侯水灵灵地被夺了爵位,谢容砚断根后,人越发的阴沉。

我偶尔会在下朝的途中遇见他,他就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目光阴阴地看着我。

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我和奕王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科举考试定在六月十五,我的婚事定在五月初六。

如今我仅剩最后一个月,绣嫁衣……

这事儿本该难不倒我,毕竟前世在后宅子里不是钩心斗角,便是与账本和针线为伍。

夜里,在娘亲和三位姨娘的盯梢下,我再度拿起绣花针,却是一针也绣不下去。

我不想过前世那种日子。

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只要拿起针线,前世那种家长里短,满地鸡零狗碎的画面,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嫁衣,我不绣!”

我扔掉针线,从闺房里跑出来,三位姨娘想要追出来,被我娘叫住了。

“我们绣吧!惜玉她有事瞒着我们呢!她不快乐!”

果然,真正拥有七窍玲珑心的是我娘。

许是婚礼近在眼前,扰得我心里烦躁,我只是觉得这偌大的相府也憋闷得很。

便跨出府门,游荡到街上。

京城繁华热闹,哪怕已经入夜,街头小吃络绎不绝,行人如织。

家家户户挂着漂亮的灯笼,行人手里也会提着各种莲花灯,兔子灯,或者最常见的气死风灯。

我在一个凉茶铺子,喝下一碗酸梅汤,才觉得心头的躁意,稍稍被压下去一些。

大庆风气开放,夜里也会有女子出门,只是一般都会带上家丁侍卫。

贫苦人家的女子,家里的杂事都做不完,自然不会到街上闲逛。

回府时要路过一段小巷。

我出来时,巷口的人家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归程时灯却灭了,小巷子显得十分悠长。

我在巷口驻足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提着一盏小兔灯慢悠悠地走进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所以当麻袋从头上套下来时,手上的兔儿灯晃都没晃。

我后颈上一痛,我陷入黑暗。

我是被冰水泼醒的。

睁开眼,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谢容砚扭曲狰狞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姜惜玉,想不到吧!你有一天也会落到我的手里。”

我瞧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回想着前世我究竟是如何忍耐他的靠近和……

好想冲回去,把前世那个脑子锈逗的自己狠狠扇几巴掌。

谢容砚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盯着他装满疯狂的眼睛。

“姜惜玉,你太不乖了,本来好好嫁给我,咱们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可你为了把我推开,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把我的命-根子砸碎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他痴痴地凝视着我,眼里的火光仿佛要将我燃烧起来。

“唉!惜玉,你怎么就不能懂我呢!”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神色淡淡,全然不觉得被绑架的是我。

“谢容砚,你今日听人挑唆绑架我,欲毁我的贞节,断我和奕王的婚事。可这事发后,你必定会被查处,到时你又如何自处?”

谢容砚指腹轻轻摩擦着我的下巴,笑得极为温柔。

“我会娶你呀!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娶你。我和你不一样,我喜爱一个人会喜爱她的全部,接受她的全部。我们都成夫妻了,姜相还能杀了我不成?到时候太子表哥登基,把奕王杀了,这天下就太平了。”

啧!把奕王杀了,这天下让你们这几个草包去守吗?

见我翻了个白眼,谢容砚气笑了,放开我后拍了拍手,屋子外面立刻冲进来十个壮汉。

这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带着一股匪气,看着倒像是军中出来的军痞。

我嘴角抽了抽,就挺服气的。

“挺看得起我呀!这完事后,你还要娶我,你还怪好的嘞!”

“因为我心悦你,比任何人都爱重你,自然要让你享受最好的。也要让你明白,你曾经破坏的是什么。”

谢容砚看了眼自己的衣裙下摆,而后极为委屈地看着我。

“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

我竟无言以对,他这脑子我是真理解不了。

他转身出了房间,十个壮汉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始脱衣裳,显出了很高的素质。

我烦了。

抬头望着藏在屋顶上的那人。

“你还打算看戏看多久?你要真喜欢绿帽子,以后我做一顶给你。”

十位壮汉听到我的话一愣,立即抬头朝屋顶看去,就在这一瞬间,白色的粉末从屋顶上纷纷扬扬地落下。

壮汉们被撒了满头满脸,自然也吸进了鼻腔。

“啊嘁!啊嘁!”

喷嚏声不绝,紧接着一个一个软倒在地。

萧凌这才懒洋洋地从屋顶的横梁上翻下来,解开困住我的绳索。

门外也传来谢容砚的怒吼声,想来是被萧凌带来的御谢军捉个正着。

谋害未来皇子妃,罪名可大可小。

陛下把谢容砚下狱后,又查出谢容砚带来的十名壮汉来自巡城禁军,当即暴怒,下令彻查。

禁军陛下早就交给太子管理,眼下这事已涉及到兄弟阋墙。

朝廷新一波的腥风血雨,开始了。

“岂有此理,太子他怎么敢!”

陛下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埋头磨墨,这可不兴出主意。

陛下要对付他自己的孩子,我插手算什么事?

我只是一个磨墨的。

陛下大抵也明白我不打算为他解惑了,干脆冷哼一声走出御书房,喊上李德子摆驾芙蓉宫。

芙蓉宫是六皇子母妃贤妃的寝殿。

贤妃知书达理,待字闺中时便是有名的解语花,入宫这些年,可谓盛宠不断。

陛下离开御书房,我便不能在御书房里头继续待着。

其实御书房边上有耳室,供奴才们休息。

但我才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一股轻微的尿骚味,据说太监们少了那东西,方便时很不理想,难免有味。

我虽不歧视他们,但这个我也闻不来,是以改道花圃下,躲树荫里纳凉。

本着我不找事,事就不找我的心态,乖乖地。

可惜多事之秋,树欲静而风不止,想明哲保身不易。

许是树荫下太过安逸,我渐渐发困,迷迷糊糊中鼻子痒痒的。睁开眼便见太子萧煦拿着一根孔雀翎羽,正对着我的鼻子作弄。

我连忙起身跪在地上。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我低着头站起来,萧煦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辛苦了!”

随后从身后侍卫的手里取过一盘糕点,递在我面前。

“这是御膳房给孤做的糕点,赏你了,快尝尝吧!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我接过糕点,受宠若惊。

“太子殿下竟然知道臣女喜欢吃桂花糕?”

萧煦轻笑,望着我的眼眸满是柔情。

“你幼时与风儿争糕点,争的就是桂花糕,不是吗?”

风儿是长公主的小名,我小时候不懂事,确实和她打过。她如今面首二十,关起门来不管世事,活得好不快哉。

说起来,前世长公主后来见了我一面,十分看不上地冷哼了一声。

“姜惜玉,没想到你也免不了俗,变成这副模样。”

当时只觉得她高高在上,无法体会我的痛苦。

如今想来,我前世所受的苦其实都是自找的,就是没有她活得通透。

我端着糕点,萧煦期待地看着我,好似这盘糕点是什么绝世美味,我不尝一尝就对不起他的一番心意。

天气明明不算很热,但是汗水却从我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萧煦微微勾起嘴角,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不吃吗?”

他轻声问,语气中带着委屈,好似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他是陛下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金贵,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没有明抢,都算他忍耐了。

他怎么会委屈呢?

我抬眼看着他那张和陛下相似的脸,谄笑。

“臣女小时候确实喜欢吃糕点,眼下长大了却不喜欢了。”

他摇摇头,嘴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那可不成,孤特意给你留的。”

“……”

看来是拒绝不掉了。

我咬咬牙,捏起一块桂花糕,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准备放进嘴里。

就在糕点即将落入嘴里的那一刻,萧凌的声音忽然从御书房侧面的方向传来。

“惜玉!”

我如蒙大赦,急忙朝他看去。

“在这呢!”

萧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看见太子萧煦时,微微一愣。

“皇兄也在呀!咦,桂花糕呀!好吃么?”

说着,他就拿起一块就要朝嘴里塞去,却被萧煦一把按住。将我们手里的糕点都拿回去放回盘子里,淡淡对身后的侍卫道:

“糕点凉了,去给奕王换一盘新的。”

随后便绕过我们走了。

我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太悬了,差点被毒死!”

我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萧凌把捏过糕点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些疑惑。

“你怎么知道他的糕点有毒,单凭猜测吗?”

“我从小被祖母逼着学医,学了好些年,却连药材名都记不住。但祖母逼我记住了几种常用毒药的味道。所以那糕点一端到我面前,我就知道放了鹤顶红,而且是足量的鹤顶红。”

萧凌嘴角一抽。

“那刚刚本殿要是没来,你可怎么办?”

“我会吐……”

我打算好了的,等到糕点即将塞到口里的时候,我就故意抠吐自己。

幸好萧凌来了,让我少受这层罪。

萧凌怜惜地摸摸我的头。

“天可怜见的,辛苦了,我的乖乖!”

“谁是你的乖乖?”

“你呀!”

他毫不要脸地笑着,一副孔雀开屏的模样。

“再有一个月我们就是夫妻了,你可不就是我的了吗?”

我不禁老脸一红。

明明是活过两辈子,岁数加起来都一百多的人了,被一个年轻小伙调戏,竟还会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段时间,我都陪着你吧!”

萧凌皱着眉头朝萧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对我出手,暗地里的阴招这些日子里都没断过。今日他会直接对你出手,显然他已经被父王逼急了。”

我点点头。

“明面上毒杀我,他可以说糕点是御膳房做的,跟他没有关系。但若给殿下吃了,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会被人骂兄弟阋墙,有损皇家形象。”

这事很快就传入老爹耳里,他立刻以我即将嫁娶为由,请陛下停掉我的职位留我在家备嫁。

我本来是不愿意的。

奈何,拗不过他。

我只能祈祷陛下快点把太子的事情搞定,好让我回去继续给他研墨。

不是我奴性爆发,而是偷偷看了一眼奏折的感觉真的好好。

特别是陛下有时候还会问一下我的意见,若陛下采用了,收效不错,虽然我没啥实质的好处,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就是特别上头。

一个月一晃而过,朝廷中许多人落马,大多数都是太子一脉。

陛下雷厉风行,一点都没给多年夫妻的皇后体面,也确实够叫人心寒的。

我父亲一贯以陛下马首是瞻,在这件事情里起到积极的作用。

萧凌暗地里小动作也不少,时常干完坏事后,半夜爬墙来我的闺房,也没怎么说话,就是看着我一坐就是半宿。

显然这一次陛下的所作所为,叫他心里很不舒服。

都说伴君如伴虎,真真一点都不错。

很快到了嫁娶那日。

这是我第二次嫁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

前世饿了一日,饿得头昏眼花。

这一回我偷偷准备了一袋,每一粒都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糕点,放到腰间的荷包里,饿了就吃。

奕王府里,陛下与皇后还有奕王生母花贵妃坐在上首,其他皇子公主也都来了,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达官贵人在院子里的酒席上观看婚礼,安安静静地倒不甚热闹,感觉跟上朝也没啥区别。

我和萧凌才拜高堂,王府的管家忽然大叫:

“不甚了了,外面来了大批的黑甲兵,将奕王府给包围了。”

我轻摇喜扇,瞥的眼太子的方向,却见他提剑起身。

一个转身就将剑架在六皇子的脖子上,同时原本坐在陛下边上安安静静端庄大方的皇后,也忽然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陛下的后心。

“陛下,快趴下打滚!”

我惊叫。

陛下却没听劝,略扫我一眼,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一脚踹在皇后肚子上,把人直接踹飞。

皇后娘娘“砰”地砸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嗯……额……

“母后……”

太子急得瞠目欲裂,萧凌趁他走神,把他架在六皇子脖子上的剑给夺了,反手架在他脖子上。

太子一愣,自嘲苦笑。

随后又红着眼,嘲讽地看着萧凌。

“你以为没有我,他就会把皇位传给你不成?他现在满心满眼就只有老六,眼下不过是借你们的手对付孤,以及孤身后的琅琊王氏。总有一天他也会对付你身后的姜相和你外祖父。”

萧凌摇摇头,只给了他两个字。

“慎言!”

我理解萧凌,他确实有兔死狐悲之感。

眼下太子已经犯了大错,若还口不择言,那就是大错特错,最后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萧凌之前遇到的追杀,应该就是太子的安排,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会同情萧煦。

皇后娘娘趴在地上又哭又笑。

“陛下你过河拆桥,当年你还是皇子时,若没有我们你根本无缘大统。如今……”

陛下叹了口气,打断了她下面的话。

“来人,皇后醉酒神志不清,送到后面房间里休息吧!”

最后陛下看着太子,眸中满是失望之色。

“萧煦,你是朕最喜爱的一个孩子,这毋庸置疑。但你看今日之事,所有的谋算连姜惜玉这个小女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早早跟朕说,你必定会在今日孤注一掷。”

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呀!当不了帝王!”

萧煦冷笑。

“你就算杀了孤又能怎么样,奕王府外头全是孤的死士,孤死了你们也活不了。咱们两父子一起下地狱去吧!”

陛下苦笑。

“朕早防着你,又岂会不做任何措施?覃儿,怪朕从小太纵着你,导致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我抬眼往宾客席看去,左右羽谢军大将军,左右龙武军大将军,以及神策军大将军,三位掌管京城禁军的大统领全部不在。

禁军原本已经到了太子手里,可谢容砚那厮绑架我时,从这里头抽了人,陛下震怒。

不久后,这三支禁军又回到了陛下自己手里。

萧煦的死士,想来已经训练多年,但在数量庞大的禁军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事已至此,我以为婚事可以不作数了。

奈何,陛下也是一个神人,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让人把太子压在座位上,又把皇后请回来。

“接着奏乐,继续拜堂!”

我和萧凌都是一愣,本来是大喜事,结果都搞成这样了,还要继续?

不愧是陛下,那颗心强壮得很。

这时从头到尾都安静如鸡的花贵妃,柔弱如柳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缓缓行至萧凌身侧,素手轻轻一勾便夺走了他手上的剑,快得我都没看清。

这剑夺走了,也就夺走了吧!

她眉毛轻挑,轻哼一声“碍事”,便像揉纸一样把那剑揉成一团,丢回失魂落魄的太子怀里。

然后温柔地为我整理衣装,把我放在脸前的喜扇往上抬了抬。

片刻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位置上。

在她把那剑揉成一团的时候,我明显瞥见陛下瞬间苍白的脸色,眨了眨眼。

我以前就知道花贵妃厉害,没想到厉害成这样呀!

如果先想想杀陛下的不是皇后,而是花贵妃,那陛下那一脚约莫都没有踹出去的机会。

咦!

没道理呀!

花贵妃这么厉害,前世怎么没弄死萧煦?

难道说,前世害死萧凌的,其实另有其人?

话说前世萧凌失踪后,陛下很快就不行了。

可眼下……

我偷偷看了一眼陛下,心里生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可是虎毒不食子呀?

拜堂后,我坐在新房里,心里一点都没有新婚宴尔的涟漪。

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

如果真正想杀萧凌的是陛下,是为什么呢?

太子萧煦都到弑君这份上了,看陛下的意思,还是不打算要他的命。

可萧凌做错了什么?

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

陛下非要把父亲推到萧凌的阵营?

果真是君心难测么?

就在我一头乱麻时,萧凌与群臣喝了一圈酒回来了,看见我倚靠在床柱上苦思冥想的模样。

“在想本王?嗯……”

我:“……”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因喝了酒面色酡红。

我正想问他一些事,他却借着醉酒整个人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我的凤冠霞帔,把我压倒。

“不是……我有话要跟你讲……呜……”

颠鸾倒凤的一夜,许是常年练武的关系,他体力充沛。

既体谅我初尝人事,又体谅他自己精力旺盛,软磨硬泡,愣是折腾到天明。

把我满脑子阴谋诡计,撞得支离破碎。

前世,谢容砚与我同房,我都会觉得恶心难耐。每次他离去,我都会偷偷地喝上一大碗避子汤。

还救命之恩,可以。

但我绝不愿意怀上他这种人的种。

当然,谢容砚那种绣花枕头和萧凌这种常年练武身体精壮如猎豹一般的男人,是完全不能比的。

非要形容的话。

谢容砚那叫生锈发霉绣花针。

而萧凌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按照王府管家的说法,以前他没事就往练武场跑。

眼下呢?

没事就来后院找我。

也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的,跟那牦牛犊子,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倒是谢容砚,在太子倒台被剥夺太子之位,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之后。

便和他爹他娘一起流放北疆矿场。

北疆他们熟呀!

以前是去作威作福,可眼下却是要去挖矿做最底层的人了。

据说,谢容砚还在牢里时,一直要求见我。

狱卒说他状如疯魔,一直在喊。

“不是这样的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明明救到惜玉了,她嫁给我了,虽然她不喜欢我,但她并不会拒绝我。”

“呵呵,每一次她都会喝避子汤,她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心悦她,多想跟她要一个孩子呀!”

“她不要,我就尊重她。不就是孩子吗?我让别人生也一样的,我娶了二十个小妾,很快她们都怀上孩子了。呵呵哈哈哈……”

“错了都错了,故事不是这样的!”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时,我只是淡淡一笑。

外人都道这只是谢容砚爱而不得的臆想罢了,最多只是唏嘘不已,并没有人会真的在意。

几日后,便传来谢容砚身下感染腐烂死在了半路,他娘悲痛欲绝,自尽在他身旁。

曾经风光无限的永昌侯,也因为痛失爱子爱妻变得疯疯癫癫。

我得到消息时,只觉得他们死得还是太过便宜了。

谢容砚这样的烂人,就该断子绝孙,千刀万剐的。

跟他那些小妾生的孩子一样,哪怕我亲手抚养尽心尽力地教育。结果呢,照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天生的卑劣人格。

新婚一个月后,科举考试开始了。

这一次科举和往年不一样,这一次允许女子参加。

只不过尽管允许女子参加,也未真正设立女子官职,只是头甲可以得到一个郡主的头衔。

因有女子参加,所以乡试、会试、殿试,将在一个月内同时举行。

这是史无前例的。

乡试对于贵女来说,问题不是特别大。

她们从小熟读经史,和贫苦人家无法比拟。

到了会试,便有大半被刷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也让人大开眼界。

普通百姓这才意识到,原来富贵人家的女子竟是才华如此之重。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犹如断崖。

而能在殿试上崭露头角的女子,百不存一。这便显现出了女子的弱势来,她们策论不行。

自小被教导的循规蹈矩,也未见过世间沧桑,自然说出来的话宛如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

男子们见识如此,一个个洋洋得意,觉得女子就该如此无知,本就是不如他们的存在。

直到我横空出世,夺走了他们的魁首之位。

陛下为表公正,把我的卷子贴在放榜的金榜上,供大家评头论足。

“怎会如此,这真的是一名女子所作?”

“此文大刀阔斧,磅礴大气,所讲的治理江河之道,字字在理。若是女子未免太过可惜,分明是治世大才呀!”

“难怪要嫁给奕王,如此强强联手,陛下恐怕也要忌惮几分。奕王怕是要反。”

奕王联合姜相要反的谣言,就这样忽然之间席卷全城。

陛下震怒,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让人抓了萧凌关入死牢,而我被囚禁在奕王府里,不得走动。

要知道,之前太子谋逆,也没有进过死牢。

陛下呀!

我坐在王府里的梨花架下,抬眼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不难猜测,这一场谣言分明是有心人布下的,而这个有心人,恐怕就是陛下。

为什么呢?

因为花老将军手里的二十万大军,因为我父亲遍布大江南北的门生。

陛下是在逼花将军交回军权,是在逼我父亲退下高位,他在为六皇子铺路。

狡兔死,走狗烹。

可是陛下……

六皇子软弱无能,恐连太子都比不上呀!

在萧凌关入死牢的次日,爹爹上交辞呈,告老还乡,陛下假意挽留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爹爹从宫里出来后,有些失魂落魄,站在皇宫外不远的曲水河畔,哀悼他逝去的青春。

不想,脚底一滑,失足落水,被渔夫救起时,大腹便便一肚子水。

好在还有一口气在,在三位姨娘的精心照顾下,总算是活了下来。

只不过,到底落下了病根,半个月了还起不来床。

半个月后,陛下忽然又招我入宫,继续让我研墨。

他批改完几张奏折之后,让我别磨了。

看着我,面色淡淡。

“眼下你可明白了,你研墨的职务是你爹用相位换的。”

我缓缓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我心里是有愤怒的。

爹爹一心为民,常常办公到深夜,提神补脑的药汤姨娘送了一次又一次。

“你不服气?”

陛下蹲到我面前,摸着胡子颇觉有趣地打量我。

“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情?朕还有更无情的,你马上就要成为寡妇了,老二奕王必须死。你爹说你有七窍玲珑心,那你现在猜一猜奕王为什么必须死?”

我抬眼瞪向他,问出一个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奕王回京述职遭遇埋伏,是陛下安排的?”

陛下微微一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眸中闪过了一抹了然之色。

“难怪他能活着回来,听说你曾经跌下悬崖,同是在曲河流域,看来是你救了他。”

我沉默了。

花贵妃黛眉凤眼身姿窈窕,虽是半老徐娘仍难掩风华,不能想象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的姿容绝代。

“陛下,奕王殿下不是您的孩子吧!”

陛下眉头跳了一下,故作平静地打量我。

“何以见得?”

我叹了一声。

“瞎猜的。”

陛下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姑娘。

一个端庄贤淑,一个武功盖世。

一个宛如天上的明月,一个宛如烈日骄阳。

天上月叫谢素兮。

骄阳姓花,名蒻。

陛下犯了男人的通病,他两个都想要。

他困住了天上月,就想尽办法去招惹花蒻。

可花蒻早就有了意中人,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狂人。

陛下妒忌得发疯,在一场战役中,他特意去给战斗狂人,他同母同胞的太子哥哥送饯行酒。

可他的太子哥哥不知道,这酒里下了穿肠毒药,豪迈地一饮而尽。

而彼时,花蒻已怀有三个月身孕。

花蒻最后成了花贵妃,她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动她的孩子和家人。

故事只有这么一点。

我忍不住问:

“奕王知道吗?”

陛下摇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他如果知道,早就反了!”

但陛下也许太自信了,因为他刚讲完这个故事,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嘴边的血迹。

然后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是你?”

我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根银针扎在他的麻穴上,轻轻一推,他就松开我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我,指甲用力地刮着地板,想要引来门外的李德子,可李德子好像睡着了一般,靠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绝望地瞪着我,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是了,他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要毒杀他?

只是因为一个刚刚成亲没多久的男人,我就不要事业了?

“陛下,那爹爹呢?爹爹做错了什么?他自请辞官之后,你为什么要派人杀他?”

爹爹啊!

会水,他怎么会差点淹死呢?

我的水性,就是小时候他在鱼塘里面教我的。

他说,关键时候能救命。

爹醒来时,我被困在奕王府没有机会去看。

可三位姨娘却悄悄地把消息递给了我,说不用担心,爹爹已经好了。

但爹爹却让她们多给我带了一句,他落水前吃了一点麻椒。

呵!

能送进奕王府的纸条必定是经过重重审核的,爹爹的暗语也只有我能懂吧!

我蹲在他面前,欣赏着他脸上的恐惧。

“陛下,把爹爹的解药给我,我也把解药给你,我们和和气气的,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好不好?”

陛下向来是个识时务的,立刻眨眨眼。

我拔了银针,他便能说话了,他立刻朝门外喊:

“来……”

我立即把银针扎了回去。

“啧!”

是我高看他了。

陛下不能在御书房里待得太久,不然会引起人的怀疑。

可是我也不能放了他,他手里还捏着爹爹的解药。

爹爹之所以下不来床,就是因为中毒了。

一种会让人浑身麻痹、日渐消瘦,最后一命呜呼的毒。

我相信此时祖母已经从乡下尽力赶过来了,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只能把希望压在陛下身上。

“陛下,我知道你和爹爹的感情挺好的,你当年能登基,爹爹也功不可没吧!”

我拔下头上的钗,在他两只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立刻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呢?我挺好奇的!”

我痴迷地看着流在地上的血,我前世不知有多少次想这样对付谢容砚。

可我一直隐忍下来了。

因为我是出嫁女,我害怕给爹爹带去麻烦。

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白。

你最亲的人,最爱你的人,永远不会怕你麻烦他。

他们只怕你受尽委屈,也要一个人隐忍。

前世的我,大错特错。

陛下惊恐地看着手腕上的血一点点地涌出,他不住地向我眨眼。

他想活下去。

我再次拔掉他身上的银针,这一回他果然没喊。

而是有气无力地说:“他中的毒是千机,这种毒没有解药。”

我呆呆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

“你是说爹爹死定了?”

陛下吃力地点点头,面上却露出狰狞的笑。

“这是他自找的,如今朝中大半都是他的门生。朕说的话有什么用?他比朕更像一个皇帝,朕如何容他苟活?”

“可他都已经退了。”

“那又如何,整个朝中都是他的耳目。朕若把这些人全部剔除,朝廷便无人可用,所以唯一的解法,就是他死。”

“呵!那陛下让我进宫研墨,是因为爹爹还没有死,把我扣在宫里当作人质,以爹爹的心智,自然明白陛下想要什么。陛下在等爹爹自我了断?”

爹爹那么信任陛下,把我放到陛下身边,结果竟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如今我入宫已有半日,那爹爹是不是已经收到消息?

已经……

我不敢想。

前世我没有入宫当女官,爹爹好好地当他的宰相当了一辈子。

当然,那时候,想杀爹爹的陛下已经死了。

太子萧煦反而需要爹爹帮他巩固政权。

可这一世,我救了陛下。

又贪心官位,把自己送到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一下子就抓到了爹爹的命脉。

我的错。

我在陛下惊恐的眼神中,举起钗子狠狠刺向他的脖子。

忽然一阵风起,我竟被这一阵风掀倒在地。

紧接着我便瞧见一人逆着光从御书房外走进来。

“他还不能死得这么快,本宫还有好些话要问他。”

瞧见花贵妃的那一瞬间,我突然间明白,为何我在御书房里折腾了这么久,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陛下身边是有暗卫的。

因为有人早已给我打点好了一切。

陛下看见花贵妃来时,眼前一亮。

“你终于肯来见朕了,二十多年了,非要到这一步才来找朕。一切都是你逼朕的,若不是如此,你怕是连话都不愿意朕多说一句。”

花贵妃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而是走到书案后,找到玉玺,临摹陛下的笔迹写了两道圣旨,盖了印后连同玉玺一起扔给我。

“出宫去,那臭小子已经在宫外等你了。”

我看了看地上的陛下,又看了看她,抿了抿嘴。

“您不一起走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

“凌儿长大了,我也该为萧峄哥哥报仇了,而且,我真的很想萧峄哥哥!”

“可是……”

我猜到了她的打算,阻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口。

“走,时间不多了。”

我是跑着出宫的,路上没有人拦我,因为他们都还不知道御书房出事了。

等我跑出宫门口,御书房的方向已燃起熊熊大火。

听到宫人们奔走惊叫时,我猛然回头,看着御书房方向天空中的滚滚浓烟,红了眼眶。

我还未和我的美人婆婆好好相处过。

她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她如烟花一般绚烂的一生。

我咽下内心的悲痛,爬上奕王府的马车,吩咐马夫去姜府。

掀开帘子进入车里,果见萧凌已经坐在里面。

他微微低垂着脸,气压极低。

我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对上他通红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藏着汹涌的恨和几乎要把我淹没的绝望。

“你……还好吧?”

我知道这一刻,言语已然失色。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之中。

“我只有你了!”

“不!”

我轻拍他的后背。

“你还有你外祖父,还有我们的孩子!你永远不是孤身奋战。”

他猛地一惊,慌忙松开我,紧张地瞧着我依旧平坦的腹部。

“你……”

我轻轻地点点头。

“嗯!”

他把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两滴泪悄然滑落。

“惜玉,狗皇帝给我外祖父下了毒,解药每年一颗,吃不上就会暴毙而亡。娘这些年在宫里,忍得太苦了。”

所以,眼下婆婆和陛下同归于尽,那么萧凌的祖父今年份的药,便也没有了……

“会有办法的!”

我想起了家中不知生死的父亲,如此安慰他,也在安慰我自己。

很快,马车就停在姜府门前。

我把玉玺和圣旨递给萧凌。

“你放心去,我在府里等你的好消息!”

他用力地拥紧我,无比眷恋地在我额头上留下一个深吻。

而后,将我推开,他知道我在急什么。

我飞快地下马,跑进府里。

我骗了萧凌,其实我没有怀孕,但是他之前的情绪太低落了,让我觉得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和婆婆走一样的路。

所以,我不得不骗他。

我如一阵风一般地冲向父亲的院子。

院子里,娘亲,哥哥嫂子,以及三位姨娘都在。

他们被爹爹赶出屋子,一脸焦急无措地站在院子里。

爹在屋子里虚弱地喊。

“你们都出去,不用管我。收拾东西赶紧走,回乡下老家去。来不及了!”

“来得及!”

我冲进屋子,只见爹爹躺在床上,正费劲地把一杯水泼在炭火上。

看见我进来,吃力地扬起头,错愕地望着我。

我快速取过他的水杯,把炭火端出屋子。

“大热天的,您烧什么炭火?”

爹爹倒回床上,看着我傻乐。

“怎么出来的?”

我搬完炭火后,开窗透气,站在窗边冷冷地斜他。

“怎么,我不回来,您就打算把自己闷死?”

爹爹看着我不说话,眼里却满是悲伤。

“惜玉,爹落水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嫁给了谢容砚,在那个吃人的永昌侯府里,蹉跎了一辈子,而爹却无能为力。爹只能讨好新帝,让他尽量别掺和永昌侯府的事,爹没用啊!”

我心头一颤,泪水再也没能忍住。

陛下驾崩,花贵妃殉葬,举国哀悼。

同时,真正的夺嫡内乱开始了。

父亲已经辞官,如今躺在床上等死,自然不会再有人拉拢。就算有心人上门,也被娘亲虚弱的面容吓走了。

我娘那脸色,稍微铺上一点白粉,那真是一个憔悴,比中了千机的爹,还要摇摇欲坠。

人家是来拉拢的,可不是来被碰瓷的,而我哥又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七品芝麻官。

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上门了。

我们乐得清静。

但,爹爹身上的毒,却越来越重。

本来还能勉强翻身,几日之后,便是浑身软绵,一点劲都没有了。

可是祖母还是没有到。

而且祖母虽是医女,但医术并不高。

我们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来瞧过,最终他们皆是摇头叹息,无能为力。

就在姜府被阴霾笼罩,了无生气时。

花老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先赶到京城,带着先皇遗诏,堵在了城门下。

两日功夫,便天下易主,奕王萧凌顺利登基为帝。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花老将军拖着疲惫的身躯,前来姜府探望爹爹。

彼时,爹爹已经失去意识,静静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祖母也来了,但对爹爹所中的千机毒,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着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日,她的情绪非常低落。

花老将军和祖母是旧相识,两人相对无言了一瞬,便一同看向床上的父亲。

“你们父子第一次见面,不想,竟是最后一面。呵!”

祖母冷笑,脸上竟是讽刺之色。

我和萧凌那会儿正打算偷偷拥抱一个,互相安慰一下,忽然就因为这句话浑身一僵。

什么意思?

爹爹是花老将军的儿子,那……

那我和萧凌是……堂兄妹?

我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悲伤……

好在,花老将军立刻做了解释。

“当年我只是收留赵喜母女,毕竟她们是我战死故友的遗孀。结果你硬说我们有苟且,怀着孩子便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任我如何找都找不到。我今日若是不来,还不知道我花莲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祖母冷哼一声。

“现在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花老将军委屈地看着她,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祖母。

“这药可以解千机,你给他喂下去吧!”

随即,他把瓶子塞进祖母怀里。

萧凌看着他递出去的瓶子一愣,想要劝说什么,却很快垂下脸去。

祖母接过瓶子,小心地打开瓶子闻了闻,随即面上一喜,急忙把药瓶里的药丸倒出来,送到爹爹嘴里。

祖父看着爹爹把药咽下去后,就悄悄地从房间里退出去,站在门口深深凝望了一眼祖母和爹爹,便转身离去了。

我心头一动,跟了出去。

“花老将军?”

那急匆匆离去的苍老背影一僵,随后抬起衣袖抹了把脸,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我快步追了上去,想了想叫了一声。

“祖父?”

他猛地一愣,回头错愕地望着我。

我松了一口气,急忙说:“祖父,该解释的要解释清楚,不然……”

花老将军回头,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耳朵。

“丫头,她恨我挺好的,不必解释。那药只有一颗,司礼吃了,我就没有了。我们相认和好,不过是徒增悲伤。”

他苦笑。

“年纪一大把了,不喜欢那种黏糊糊的场景。”

说完,他看着我叹息了一声。

“你长得和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标致。就是这一双眼睛不太像她,她野,野得跟猫一样。所以我才逮了她一辈子都没逮着……”

随后,又揉揉我的耳垂。

“耳垂子最像,又厚又大,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紧接着,他把手收回去,转身欲走,又有些犹豫不决。

“丫头,我问你个事儿。”

“您说!”

“你祖母她那口子对她好吗?这辈子有没有受气?”

我如实相告, 他连连点头称好, 然后默然离去。

爹服下解毒丹, 确实好转, 但是体质虚弱, 和我娘一般成了药罐子, 三位姨娘可算是清闲了,为此人都光彩了几分。

而花老将军几个月后, 在和我祖母初遇的山头, 在萧凌的陪伴下安静离世。

祖母得知后, 一心一意弄她的药材,全然不在意。

只对我说了句。

“爱人先爱己,这天底下, 没有谁比你自己重要。”

萧凌登基没多久, 我便被封后了。

果然,有七窍玲珑心的是我娘,不是我。

我努力到最后, 还是被她一语言中。

都说后宫不能干政,但是萧凌到底更爱打仗, 时常御驾亲征。

如此一来, 政务便转交我来打理。

起初也是群臣反对。

可我父亲的门生确实占了朝堂半数,有着这些裙带关系,我便理所当然地批改起了奏折。

后来经过对比,大臣们发现, 萧凌确实更适合打仗, 而我处理朝政,也确确实实比萧凌要强出许多。

虽然大多时候,总有人会反映我的手段过于卑劣。

比如, 草原人大多在寒冬攻打北境,我便在未入冬时, 在边境让人私下贩卖糖和茶姜, 让他们以马匹和牛羊交换。

并跟各大草原部落的可汗说, 我们有意让公主和亲,并会陪嫁商座边境大城, 要与草原结永世之好,并给予经济扶持。

但是我们只有一位公主,只能嫁给草原上最强大的可汗。

如何展现他们强大?

谢容砚瞠目欲裂地望着坠下悬崖的我。

大臣们都说我异想天开, 这一看就是瓮中捉鳖的伎俩,草原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当三位可汗带着他们牛羊聘礼以及黄金赶到京城时,所有大臣都惊掉了下巴。

最后三位可汗和他们的牛羊聘礼都留在了京城, 因为我告诉他们,驸马是要入赘的, 他们以后就是我们大庆的皇亲国戚。

将他们变相地软禁, 一旦他们生出回草原的心思,就想办法让他们生病。

国不可一日无君, 草原也不可一日无主。

没有可汗的草原乱成一锅粥, 萧凌带着大军长驱直入, 从此大庆又多几万里的版图。

至于女子科举,女子学院,以及女子入朝为官的制度, 我也已提上日程,打算在我有生之年慢慢地一一实现。

温水煮青蛙,不宜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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